中国人事报:记扎根西部的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科学家群体
昝林森教授(中)指导企业开展秦川牛科学养殖。
李华教授在做报告。
康振生教授在进行小麦条锈病研究。
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才有希望。一个国家,有拳拳赤子的担当,才能挺起脊梁。
400毫米等降水量线,我国东部季风区与西北干旱半干旱区的界线。这条线的西侧,自然条件相对恶劣。在人们都往大都市走的时候,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科学家却选择了美丽“逆行”——他们钻进纵横交错的沟壑里、乡野间,与黄沙烈日为伴,将所学奉献给西部农业现代化发展,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
他们一代代守望相传,质朴如庄稼汉。胸怀祖国、扎根大地、心系民生的精神,在黄土高原上熠熠生辉。
家国情怀浓似火
小麦条锈病,一种通过空气传播的低温真菌病害,是世界小麦生产的主要公敌之一,被称为“麦癌”。常造成小麦减产10%到30%,严重时甚至会导致小麦绝产。
2017年5月,西农大植保学院教授康振生率领团队,将这个世界性难题成功破解。
康振生是恢复高考后西北农学院植物保护专业的第一届大学生,1982年本科毕业后,又成为学校的第一届研究生。他曾先后两次出国深造,又都毅然回到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在他看来,出国留学是为了学习别人的先进技术,最终目的是为了解决中国自己的问题,把饭碗牢牢端在中国人的手上。“农业科学是公益性的,在这里,离我的战场小麦地更近!”
最容易的是随波逐流,最难的是拼死坚守。西农大所在的杨凌,那会儿还是一个镇的建制,仅有一条泥泞的街道,条件很差。“当时,‘孔雀’都东南飞了,留下了我这样的‘麻雀’。”康振生笑道。
为了寻找答案,康振生多次进陇南、入川北。2010年的一天,在陇南山间,康振生突然眼前一亮,麦田旁边的小檗叶片上也有条锈病菌。
经过采样、试验,最终他们发现,原来,麦垛中小麦残体上的条锈菌冬孢子在春季遇雨水复活,飘飞到附近的野生灌木小檗叶上“生儿育女”,产生的新一代病菌再飘飞到旁边的麦田里,并从我国西部地区迅速传染扩大东移。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相关实验是在窑洞完成的——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北校区的山坡下,一个废弃的防空洞被改造成了20多个土窑洞。“这是全球唯一的窑洞实验室,是没有办法才想出来的辙。没想到用上后,冬暖夏凉,很实用,是研究小麦条锈病的风水宝地。”康振生说。
30年来,重复的科研流程非常煎熬:在染病的麦田里采集样本,初筛、取样、加工、染色和半薄切片之后,还要进行各种观察。但这没有削减康振生的研究热情。他深知,自己的研究,对国家粮食安全至为关键。
而今,他和团队为条锈病可持续控制提供了新策略、新方法。“这使得陕西省小麦条锈病的损失由2000年初的10%到20%降低到现在常年的1%以下。”陕西省植物保护工作总站副站长冯小军说。有关统计显示,全国因此累计减少损失近50亿元。
乐观积极,以苦为乐,朴实无华,几乎是西农大科学家群体的共同特质。没有深厚的家国情怀,就不会有长期的坚守——
三十年前的宁夏云雾山一片荒凉,植被覆盖率非常低,恶劣的生态环境使这里变成人烟稀少的“无人区”。
立志要把荒山变绿海,西农大水土保持研究所教授程积民坚守在这沟壑坡地,一干就是30多年。
1987年的那一天,他接到妻子3天前发来的电报——“7岁的儿子严重发烧,速回!”
那时,他已在云雾山保护站驻站工作5年。保护站孤悬山间,远离村镇,再急的电报打过来,捎到站里都得几天以后。
他慌了,跑到镇上,给家里拨电话时,双手都在颤抖。“听到孩子病情好转,我身子一瘫,眼泪就流下来了。”
30年的工作近乎“苦行僧”:每年有200天驻扎在云雾山的半山腰上做研究。以前没有通电只有煤油灯,夜里看书要戴口罩,否则鼻子会被熏黑。吃饭时经常狂风大作,碗里落了沙子。由于经费紧张,世纪之交的十几年间,站里仅剩他一人在支撑。
但程积民从不觉得自己苦,在他看来,这一切似乎天经地义。云雾山上,生长着300多种草,程积民几乎全认识。这其中,有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草叫本氏针茅。生态恶化草场萎缩时,唯有它傲然生长,秘诀就在于其根系发达,根扎得极深、极广。
“刚刚驻站时,群众上山放羊,兜里揣一个黑面馍馍都要分半个给我们。我之所以待得住,也是因为扎得深,和群众有这份感情。”程积民说。
凭着一份坚毅,云雾山终于穿上了绿装,植被覆盖率从25%上升到95%,成为黄土高原上第一个国家级草原自然保护区。
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坚守在黄土地上的何止康振生和程积民!
西农大育种专家王辉50年无数次失败不气馁,育成了“西农585”“西农979”等小麦品种;苹果专家赵政阳用99%的失败换来了1%的成功,培育出媲美红富士的“瑞阳”苹果;儿子眼里,玉米专家薛吉全像是一个“领工资的农民”……因为他们,现代农业科技的种子在黄土高原上生根发芽。
远看像卖炭的
近看是试验站的
多年以后,年近花甲的西农大动物科技学院畜牧系教授周占琴,收获了业界送给她的美称:布尔山羊良种引进全国第一人。这是对她最好的褒奖。
1981年,周占琴从甘肃农业大学毕业到陕西。针对当时我国山羊品种个体小、生长缓慢、产肉性能低的情况,周占琴结合自己十多年的研究积累,有针对性地查阅大量文献,提出引进世界良种“布尔山羊”,对国内山羊品种进行改造和提高。
1995年,15只布尔山羊首次被周占琴引进国内。
当时的情形周占琴至今难忘:羊放在北京首都机场附近的动物检疫场,临近春节,没有人手,周占琴就自己到检疫场当起了牧工,日夜住在羊舍旁边的小棚内。大年初一,周占琴把丈夫和孩子都带到羊场,一家人在一起铲羊粪、加水、喂料。早上干完活,身上冒着汗,没有暖气的屋里,脸盆的冰还没有化。
在她亲自管理布尔山羊的9个年头,她带着家人在羊场过了7个春节。每次在羊圈做完实验,她衣服上总有些自己察觉不到的味道。有时开会、坐车,没人愿意坐在她旁边。这位说话办事爽利痛快的教授,多次遇到尴尬的情形。“实在太忙了,没顾得上换。”
经过9年的研究,她得出结论,布尔山羊是最理想的肉山羊杂交父本品种,产肉能力可以增加20%到50%。今天,中国大地上,凡是有肉羊的地方,就有布尔山羊。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前身,是创建于1934年的“国立西北农林专科学校”。成立之时,正是国家和民族风雨飘摇的时候。兴农兴学、救亡图存成为当时的要务。改革开放以来,西农大肩负起了支撑和引领干旱半干旱地区现代农业发展的国家使命,在各地建立了多个农业试验示范站,以更好地经国本、解民生。
和周占琴一样,樱桃专家蔡宇良的办公室也在田地里。
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苹果种植技术研究的他,因为组织需要,被派去英国国际园艺研究所做访问学者,开始了与樱桃的结缘。
“樱桃好吃树难栽”。为了学到技术,在英国一年间,他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为了研究光合作用,他花一个多月,把研究所的樱桃树上每一片树叶测量了面积。
学成归国,蔡宇良投入到推广大樱桃品种上。过去,中国长期种植的是小樱桃。历经多年努力,蔡宇良成功选育出秦樱1号、吉美等优质品种,并与外国专家联手育成抗根癌砧木新品种,从根本上解决了樱桃抗病的问题。
为了育种,这些年来,陕西、新疆、西藏、云南等全国20多个地区荒无人烟的大山里都留下了蔡宇良的足迹。
蔡宇良的腰间,留着半截吸血草蜱子虫“遗体”。这是他在云南文山的原始森林里寻找野生樱桃树时留下的。开始他以为长了疖子。10多天出山后,才被老乡认出是吸血草蜱子虫咬了,可已不好再取出。
“有老乡说,三十只草蜱子能把一只野兔身上的血吸干。就当留个纪念吧!”蔡宇良说,在野外遇到蛇是常事,平时,自己手里都要留半瓶水,防止被蛇咬了好吃药。
历经多年实验,蔡宇良及其团队改写了过去陕北陕南不能栽樱桃的历史。如今,西农大的樱桃优良品种在陕西省推广面积由1991年的4千亩达到了45万亩,带动新疆、甘肃、青海、宁夏西北四省区种植10万多亩。
截至目前,西农大已在全国15个省区建立了粮油、果树、蔬菜、畜牧经济林等27个农业试验示范站和45个示范基地。每年有超过300名科教人员常年深入一线开展农业科技创新与服务。
“远看像卖炭的,近看是试验站的。”由于常年在外奔波,这些科学家脸庞黝黑、衣着朴素、裤脚带泥,和农民没有什么不同。“我50岁时就有人问我是不是70岁了。现在,我都穿着红衣服出去,这样至少感觉上误差不会太大了。”周占琴笑着说。
薪火相传 弦歌不辍
1986年,在法国波尔多第二大学葡萄酒学院,博士即将毕业的李华面前有两条路选择:
一是留在法国,可以在世界知名酒庄过着“金领”生活。另一条是回到小镇杨凌。
李华毅然回来了,因为一件事刺痛了他:留学期间,李华曾带一些国产葡萄酒到法国,兴致勃勃地举办了一场品酒会。客人们品尝了一口,非常不屑:“这也叫葡萄酒?”李华发誓,一定要生产出与法国葡萄酒相媲美的中国葡萄酒。
李华在西农大一干就是30年,留下了诸多第一:首个留法归来的葡萄与葡萄酒博士,创办了亚洲首个葡萄酒学院,建立了中国葡萄酒的生产标准,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个葡萄酒品牌。
辛劳付出,寒暖自知。当年刚刚创办专业时,李华曾因过度劳累而晕倒在教室讲台上。上世纪80年代,他带着学生去山西省夏县葡萄酒厂指导技术。寒冬时节,他们一行饿着肚子走了两天才到黄河渡口。
没有实习场地和实验室,李华就跑去酒厂和人家谈合作。“进了酒厂,人家工人不理我啊!我们和他们喝酒,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若干年后,在河南上大学的房玉林看到了关于李华的报道,毅然考取了他的研究生。博士毕业后,房玉林做出了和导师一样的决定。他婉拒了国内多家知名葡萄酒企业伸出的橄榄枝,选择留在西农大任教。
“我能留下来直到今天,也是受老师言传身教的影响。这或许就是一种传承吧!”如今已是西农大葡萄酒学院院长的房玉林说。
过去国际学术界上有一个观点,只有地中海式气候才适宜栽培酿酒葡萄,中国不适合优质葡萄酒的生产。但在李华、房玉林团队的研究下,运用科学的气候区划指标体系,将葡萄产区从环渤海拓展到西北、西南多地。近年来,新疆、宁夏、甘肃等地发展酿酒葡萄65万亩,带动农民年增收32.5亿元。
如今,西农大葡萄酒学院已经成为全世界最大的葡萄酒学院。学院培养的学生在全国葡萄酒行业占到专业技术人员人数的近80%。
《诗经·生民》记载:“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相传4000多年前,“农神”后稷教稼于杨凌,开创出光辉灿烂的农耕文化。
血脉绵延,弦歌不辍。近年来,在众多前行者的感召下,更多的人才来到西北扎根——
担任加拿大农业部终身研究员的陈勤来了,在西农大研发出全红、全紫、全黑等9个彩色马铃薯新品系。
单卫星教授举家从澳大利亚回国选择了西农大,为马铃薯晚疫病防治倾尽心血。
在日本读完博士的吉红回来了,为陕西安康市引进的匙吻鲟品种,使全市渔业产值增收逾亿元。
多年来,西农大的新品种、新技术累计示范推广超3亿亩,新增经济效益500多亿元。陕西苹果、猕猴桃等成为享誉全国的优势产业。这些把梦想和汗水融入土地的科学家,撑起了我国西部现代农业科学技术的璀璨星空。
马铃薯育种专家陈勤教授为学生分发紫色土豆。
单卫星教授在实验室。
刘朝斌副教授(中)在雨后的农业示范园工作。
西部现代农业科技重要基地——陕西杨凌农业示范园区。